小查理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Markai】野狗

*结局改写,慎入*


头七。

周超还在梦里的时候被人一把拉出了被窝,深秋的寒冷一下子就刺进了皮肤,周超揉了揉被攥到发红的手腕,抬头看向了始作俑者。
他看着马柯动作利落地收拾着一地的狼藉,一地的啤酒瓶,东倒西歪,地板上是干涸的液体,满屋子的烟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马柯打开了窗户,冷风让他不自觉抖了一个激灵,那个人粗暴地丢了一件衣服过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周超也面无表情地对视过去,马柯背对着窗户,眼睛隐在逆光里,他看不清马柯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那双眼睛里藏着什么情绪。
他冷笑了一声,又倒回了床上。

周超最后还是起来了,不过他不会承认自己是迫于马柯的气势。等他洗漱好擦着头发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马柯一动不动地看着什么,他走近了一些,看到了柜子上的一副相框,那照片太旧了,连他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哥哥一起照的了。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周超问道。

马柯没说话,眼神波动了一下从那张照片上收了回来,回头看着洗了澡还是一脸胡子拉碴满脸颓废的人。

“你他妈干什么!”周超毫无防备地被男人一把推进浴室,里面还有未散开的热气,马柯从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个手动的剃须刀片拍在了洗漱台上,“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我不。”周超咬着牙。
马柯手里的力道又攥紧了几分,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开始有几分熟悉的狠戾闪过。
“打啊!有本事你动手,反正我哥死了你正好出出气。”周超冷笑,马柯却侧过了头,方才的那几分狠戾也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气氛突然安静得很诡异,周超死死地瞪着他,眼里还胀着红血丝,有愤怒,不服,或许还有那么点委屈,但这些马柯不在乎,他只知道今天是那个人的头七,周超必须是干净体面的。

马柯缓缓松开了周超的领子,“今天你哥的头七,我不跟你吵。”

剃须刀片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留下的,有一小处已经微微生锈,没有任何润滑的东西,周超抹了点牙膏在上面,尽管如此还是不小心在下巴处割伤了一个小口子,很细的一条伤口,大概三厘米,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直到渗出一点红色才用清水洗干净脸。

周超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马柯正从他带来的袋子里往外拿东西,两个碗,一个碗里装着五谷粮,还有一个空碗朝自己递了过来,马柯头也没抬就吩咐,“倒满水。”周超这次没说什么,安静地去洗手台接了碗清水。

两个碗分别摆在了大门口的两边,周超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习俗,只是看马柯做得有模有样也便不插手了。窗户通了会风后屋子里原本难闻的味道已经冲散了不少,马柯拿了几碗贡品放在了灵台前,都是简单的贡品,模样倒是摆得还算细致。

他就和马柯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的每一处,最后视线都默契地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
周超的喉咙哽了哽,却听见身旁的人开了口。

“一起去吃点饭吧。”

从屋子里出来后马柯这个老烟枪才开始点上烟,老巷子七拐八拐,马柯稍微走在周超前面一点,脚步却是一点也没迟疑,他还是奇怪这个人怎么能找到这里。
“当年我被人追杀,受了伤没地方去,是你哥把我带到这儿的。”马柯突然开口,似乎是看出了周超的疑惑,说话间又拐了一个弯,不远处就能看见一个冒着热气的面摊。

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你挑选了,老摊主端来了两碗素面,青菜叶子倒是没少放,周超倒了点醋和辣椒,再看那个人时对方已经自顾自吃了起来。

“你在门口放那些东西,有什么讲究么。”
其实周超也没打算马柯能回答他,毕竟这个人和他从一开始就互相看彼此不怎么顺眼,他跟马柯没同桌吃过一顿饭,更没说过几句话,但是马柯还是回答了他。

“洗尘消灾,辟邪驱煞。”

周超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苦笑,他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你还迷信这些。”

马柯没有生气,他沉吟了几秒或是更长时间,才望着周超的眼睛,“他活着的时候不太想着自己,现在死了就替他讲究些吧,让他安心上路。”

周超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嘴角僵硬着,一股苦水从心里蔓延到喉咙口。从火葬场出来那天他停了警队的工作,一个人逃到这里,每天昏天暗地把自己过得不像一个人,他作为亲弟弟竟然还比不上对面这个人心细。
他不自觉握紧了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苍白,他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声音在颤抖,“是我不好……我应该陪他一起去的……”

马柯静静地看着那个男孩,冰冷的心突然裂开了一个小缝,让柔软不小心渗了进来,一点一点溢满那个荒芜之地。

周超低头张大着通红的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这时一只大手突然落在了自己的头发上,生疏却很温柔地拍了拍。

周超惊讶地抬起头,朦胧的视野里似乎看见那张冷硬的脸庞扬起一个模糊的笑。

“说什么傻话,你哥会不高兴的。”


-

马柯在认识周凯前,活得就像一条野狗。

在他二十年活得像烂泥一样的人生里,他一直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江湖是江湖,有恩怨有报复,直到周凯的出现他才知道,原来抛开这些还有一样东西,叫情义。

那时候他骨子里还有股天生顽劣的成分,谈生意的时候根本不看眼色就直接落了座,对方讽刺地看着自己,却是对周凯说的——
“小弟就不用坐了吧。”
“不是小弟,是兄弟。”
周凯倒了杯茶水,说得淡然自若。
那时他的脸上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心脏却突然像被人用手紧紧拧巴着一样,他想,那时就算周凯叫他出去,他也是会照做的。

他刚跟着周凯出生入死,也曾听见有人在背地里骂他像条没种的家养狗,他也只是笑笑。
他是个知足的人,认识周凯可能耗光了人生所有的运气,他觉得幸运,满足,他心甘情愿。

他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人的,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喜欢周凯。
直到好几年前的一天,他忘了是因为什么,交易方突然翻了脸开始火拼了起来,他为了掩护周凯肩膀中了一枪。事后医生说再近一些就会伤到心脏的时候他嬉笑着吹嘘自己命大,等所有人都走后周凯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那一巴掌几乎把他扇蒙了,当时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周凯,直到对方锋利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

哦,原来被人在乎是这种感觉。

那一刻马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同时又莫名的狂喜,周凯一把抱住了他,说是兄弟就不能让他有一天觉得对不起自己。

哪儿能啊,老子还没跟姑娘们快活够呢。他打趣道。
周凯笑骂了一句你妹的,两个人都笑了,那人却又慢慢正色,眼里有自责和疼惜,他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说得郑重其事,咱们是兄弟。

马柯听这话也不觉得难过,他想,兄弟就兄弟吧,只要能跟在这人身边,做一辈子兄弟也该知足了。

后来周凯入狱,他一个人等了三年。
那三年,有人笑他活得像个丧家之犬,他过得很差劲,无数次也想拼一口气,可又会无数次隐忍下去。因为他还想看见他,他得忍,他得等,他要看见那个人出来,完好无损地在自己面前。
他就吊着这一口气,吊了三年。

但是事情跟他想得有些不一样,那个在他心里唯一可以堪称英雄的人竟然告诉自己要金盆洗手,为了他的弟弟。

“我等了你三年,三年了!”

那是他第一次和周凯发火,可那个人却从来不晓得和自己的兄弟大声说话,他的眼睛里有纠结,挣扎,和痛苦。
马柯不敢相信这些他最不屑的脆弱竟然是自己带给他的,他一下就心软了,“算了不说这些。”说完他有些无措地笑起来,像是服软,“认准的兄弟不会变,对吧……你说的。”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周凯的眼里实在落魄得可怜,周凯看着这人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旧板鞋,局促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让他觉得愧疚无比。
这个人,明明最骄傲的啊。

他没忍住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对方高大的骨架藏在单薄的衣服里瘦得空空荡荡的。

周凯叹了口气,心里觉得疼。

那个人说收手马柯就真的放弃了,尽管每次看到周凯在别人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可老天好像也不肯放过这人似的,安生的日子没过几天又开始掀起暗涌。

关于过去,关于周凯的弟弟。

马柯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周凯那个奶里奶气的弟弟,周超。

可架不住周凯老是在他耳边夸,说我弟弟其实很乖的,我弟弟小时候特懂事,是我没照顾好他,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是我对不起他。
这些话马柯是不爱听的,他不知道周凯到底哪里对不起他的弟弟,他从来没在周超的眼里看过一丝一毫对哥哥的尊重,那眼里有叛逆,有冷漠,有痛苦,可他看不见一点所谓的懂事和乖巧。
有好些事周凯不让他跟周超说,他一向是听周凯的,再加上那小子也不见得真能听进去,那些误会越滚越大,辛辛苦苦冰释前嫌后却又没机会享受亲情的温暖。

那个人总是替别人做的很多,为自己想的很少。

所以听到周超这话那个人一定会板起脸的,而他不想让那个人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他的弟弟,他一定要让那个人安安心心地离开。


-

老屋里什么也没有,更别说电视,只有一台古老的收音机,周超随便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打开后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马柯坐在门口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头顶是青灰色的天,连带着他觉得这人的神情也很忧郁。他坐在旁边讨了一根烟,火刚点燃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怀里。周超低头一看,是一个皱巴巴的创口贴。

“面摊旁边的小店买的,只有这个了。”马柯说。

周超想原来这人刚才买烟的时候还记挂着这事,不过伤口这么小他是怎么发现的。
“操。”周超刚撕开创口贴就低骂了一声,创口贴上幼稚的米老鼠图案让他不满地看了那人一眼,对方却还是自顾自叼着烟,抬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马柯转过头,看见周超下巴上歪歪斜斜的那个创口贴笑了出来,揶揄道:“挺适合你的。”
周超翻了个白眼,自己却也觉得好笑。

“今天头七,晚上早点睡吧。”马柯的笑容浅浅敛了起来,周超在一旁看着,突然想起这人以前跟哥哥在一起的样子,好像不是这副模样的。
“不是听说死去的人都会在头七这天晚上回来吗?”他问。
“是啊。”马柯掐灭了烟,看着他,眼里有浅浅的笑意,“所以别让你哥看到你,免得记挂,走得不安心。”

这人明明是笑着的,却感觉不到一点快乐。

收音机里放着一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杂音太多,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你和我哥一个样,都想的多,说的少。”
马柯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喜欢我哥吧。”
马柯收起了笑容,沉默着,直到火烧到烟嘴才回过神来。
周超从马柯手里拿过烟盒,点了一支,青石板路上留下许多足迹,没有一个是他想看到的。
“你当初跟我哥说你们是生死兄弟,要死一起死,我想就算是他叫你去死,你也会去吧。”

马柯低头不语,他忘了这话是什么时候说过了的,也或者是因为他说了不止一次,他忘了很多事,但他仍然记得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人没有高兴反而生气的样子。

哈,他怎么能忘了,那个人最在乎自己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允许兄弟因为自己死,也或许是那个人并没有把这些话当真。
马柯心里想着,周凯大概不知道,就算他叫自己去死,自己也真的会去的。

“我跟你哥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呢。”马柯又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一些曾经的不可一世和无谓。
周超也笑了,“我知道,我跟我哥吵架的时候你肯定想狠狠揍我一顿。”
马柯摇摇头,“他那么疼你,我不会伤害他爱的人。”

两个人又再次沉默起来。
缭绕的烟雾,嘈杂的老式收音机,散发着霉味的房子,潮湿的石板路,寂寥的青灰色天空。
周超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悲伤。

“也不知道我哥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
“放心吧,他不会忘记的。”

“二哥。”
“什么?”

“我能叫你二哥吗?”

马柯敛起了笑容,眼前的人也不过刚褪去少年模样开始有了一些男人的轮廓,那双眼睛让他想起周凯,两兄弟的气质不同,眉眼却总是有些相似的。

而这双眼睛偏偏是他此刻最看不得的。

“你只有一个哥哥,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你要永远记得。”
他原本想安慰的,可是这事他做得实在太差劲了,脱口而出就变得冰冷,最后他还是不忍心,抬起手犹豫着,仍然是那般生疏地落在了男孩的头发上,放软了声音,“休息够了就回去好好工作,完成自己的梦想,你哥哥看到会很高兴的。”

“你要好好生活…连带着属于你哥哥的那份。”

他避开那双眼睛,很快就站了起来。

“你要走?”
“是。“

“我不许!我哥已经走了,你不能再留我一个人!”

男孩的眼睛里开始溢满了水,声音颤抖着,马柯却执意不肯再看周超的眼睛,“你把我想得太伟大了。“

弟弟的脆弱是哥哥鲜少显露过的,马柯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如果那个人这样在他面前流眼泪,自己是不是也会不忍心看那双眼睛。

“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

“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马柯闭上了眼睛。

“别等。”


-

马柯没有读过很多书。
他唯一记得的是小时候看着同桌一个女生在英语课本上写下的一句话: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他不喜欢诗词歌赋,不喜欢大道理,可却总记得这么一句话。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孤岛,周凯是靠岸的小船,让他有了依靠。

夜晚的江面上很冷。
马柯站在船头,只能远远看见码头的一点微弱灯光。
那一点灯光就像他心里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一样,连最后一点可怜的余光都岌岌可危。

江水很凉。

马柯似乎能看到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光正在消失,他的眼前很快地闪过了自己的一生,他突然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会不会选择不要认识周凯,他会不会现在还在过着堕落的生活,他会不会遇见一个女人让他重新生活,他们会有孩子,会有平凡又幸福的一生。

他想他得再见那个人一面,黄泉路上他得拦住他,告诉他,如果下辈子你遇见一个很烂很烂的人,一定不要拯救他。你当时的同情不是帮助,只会让他更痛苦,因为你永远不会陪伴他,而他自始至终还是一个人。

无家可归的野狗。

那最后一点光随着逐渐冰冷的水终于熄灭。
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

周超头七那天晚上睡得很早,没有梦见哥哥,却睡得难得的安稳。
他早早就起了床,收拾好了一切。

路过小镇门口的时候发现一群人围着什么议论纷纷,周超走过去,是一条被车轧死的野狗,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了目光。
心中不免有些哀戚,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他想,他以后是不会再回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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